民国黄浦江的夜,总被十里洋场的霓虹与老城墙的灰影揉碎成斑驳的绸缎，戏院檀香混着油彩味儿，在潮湿的空气里缠成谜，沈海棠踩着碎步登场时，水袖翻飞如蝶，那声“海岛冰轮初转腾”撞破喧嚣，台下角落里的陆云琛忽然忘了手中转动的核桃——北洋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少帅，眉宇凝着化不开的霜，目光却胶着在她眉眼间，像被半分疏离、半分风华的海棠刺中了心。
那时的陆云琛刚从硝烟里抽身,偏爱躲在最暗的角落听戏，听沈海棠唱《牡丹亭》的“情不知所起”，唱《霸王别姬》的“君王意气尽”，也看她卸妆后鬓边绒花在灯下晃成朦胧的光，没人知道，这个在枪林弹雨里惯见生死的男人，会偷偷把缴来的西洋绸缎塞进后台，只为看她裁一件新戏服；会在她被地痞围堵时，马蹄踏碎青石板长巷，勒住缰绳只问一句“吓着没有”；更会在海棠院的老梨树下等她，月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肩上，也落进她卸妆后清亮的眼里，连风都浸着蜜。
可乱世容不下蜜,当派系倾轧的战火烧到租界，陆云琛不得不披上戎装，临行前一晚，他在海棠院挖坑，将刻着“云琛”的玉佩埋进梨树根下，指尖摩挲着泥土说：“等我回来，这满院海棠，还为你开。”海棠笑着点头，眼泪却砸进土里，洇出小小的深痕，她没说，那件绣着海棠纹的“海棠红”戏服，是她唱《长生殿》时的命；他更不知，战火来得比承诺更快——一颗流弹击中海棠院的雕花门楣，火舌卷着梨木香，吞没了她最爱的戏服，也烧焦了满院春色。
陆云琛带着满身硝烟赶回时,只余焦土与灰烬，他疯了一样在废墟里翻找，指尖被碎玻璃划破也浑然不觉，直到摸到一块焦黑的绸缎——戏服的衣角，烧得只剩半片袖口，却依稀能辨出上面被火吻过的海棠纹，月光忽然从云层漏下来，照在他染血的手背上，也照着残角上未燃尽的丝线，像极了当年她唱《长生殿》时，他为她别在鬓边的那朵海棠，他忽然笑了，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：“你看，连月光都替我们记得，这满城海棠，曾为你燃尽过。”
后来,再没人见过陆少帅笑，他总在深夜坐在海棠院的废墟上，手里攥着那块戏服残角，像攥着整个逝去的春天，而沈海棠，早已随着戏班子离开了这座城，只留下一句无人能懂的戏词：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，生者可以死，死可以生。”乱世烽烟里，海棠燃尽了，月光却记得——那场因戏而起的相遇，和那个为她踏碎权谋、也因她心碎一地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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